晚吴在晨光熹微的时候便赶回天一教去了,说是要等拿到乌蒙贵的回信,之后就回五毒去呈报五毒教主曲云,他的任务就算告一段落了。
于是乎留下唐贤书一个人被撩得面红耳赤,衣裾上又多了许多灰尘才又到了被他刻得伤痕累累的古树前。
他如往常一般随着前来接应的晚楚穿过密林,看少女面色如常的模样,松了口气,心想晚吴的半夜出逃大抵是没被天一教发觉的。
他照例呈上信件,受了玛索十年如一日的白眼,乐得跑去晚吴树屋所在的古树树冠上,看他重新挂上锁链晃悠着脚,听偶尔在轻柔歌声中响起的银铃声响。
但是直到斜阳将将挂在枝头,就要坠到西边的连绵山脉里去,唐贤书也没能等到从神殿中出来递给他回信的玛索。
抓了一众弟子皆道不知,唐贤书觉得心烦意乱。他兀自在心中作了许多许多的猜测,无论如何也不愿去想最坏的那一种――结局便是他作为唐门身败名裂,而晚吴作为五毒教派来的卧底生死难测。
他如芒在背,交握的手甲摩擦出细碎的金属声响。
他最终遇到了晚楚。
这女子向他礼貌地问了好,一如她试图留给唐贤书的那个活泼乖巧的样子,听到唐贤书的疑问后才恍然大悟地向唐贤书道歉道:“啊对不起!玛索大人向我吩咐了,我有些事情给忘记了――大人说,这次的回信比往常的重要些,还用了不一样的加密手法,要晚些时候由天一教专人送出去才可以,就不劳烦你再送回信了。
“天色也不早了,都怪我,我这就派人送你出去。”
这番说辞究竟是真是假不重要,若是真那么此封回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是假那么这大抵是晚吴能拿到天一教回信的最后机会。
总而言之,这封回信晚吴是一定要拿到的。
唐贤书将手背到身后,和晚楚讲话时打了个响指,远处落在枝头的鸽子便扭了扭头张开翅膀,机括声响过一阵后就活灵活现地振翅飞走了。
上次那位弟子领着唐贤书出去,途中路过晚吴的树屋。唐贤书抬头看去,那个坐在枝头晃着脚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唐贤书孑然立在林外的古树顶,遥遥地望着远方随着惊鸟飞远而逐渐被火把点亮的天际,心急如焚。
他将垂在身侧的暗色衣带揉搓得满是褶皱,细细密密地纳满了他的担忧思虑。
晚吴大概是成功截下那封密信了。但是乌蒙贵断不会只让一个人送如此重要的密信,四周布下的埋伏必不会少――
他的蝴蝶被网住,挣扎尽了力气最终力竭在这片异地的丛林。这样的场景,他仅仅是想上一想便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去寻晚吴的欲望。
此时无力感溢了他满心满腔。他是可以去寻的,可是寻了又有什么用处呢。这片迷林他没有人带着便连来去自如都做不到,又如何帮到晚吴一丝一毫?若是自己陷入林中被天一教众人抓住,免不了一番误会下让事情乱上加乱。
他脑内都是尖锐的蜂鸣声,似是千千万万的声音在他脑中争吵嘶吼。火光愈演愈烈,人声逐渐沸腾起来,惊飞的成群鸟雀发出凄厉的鸣叫――
唐贤书蹿入一片昏暗寂静的树林中。
他不知道他在何处,也不知道晚吴究竟在何处;他只知道如果他什么都不做,那么后悔的只会是他自己。
千篇一律的草木丛林,千篇一律的碎岩枯藤。他皱紧了眉,细枝划破了脸颊,鼻尖嗅到的香气怪异而呛鼻。
到处都是五彩缤纷的迷蝶,它们纠缠上在迷林中失了方向的人,蝶翅振下的磷粉将月光反射成诡异的光芒。
唐贤书反手抽了千机匣出来射落了几只追至眼前的迷蝶,却防不住千只万只。他耳边尽是振翅的嗡鸣,就算张大嘴也无法呼吸到足够的空气。
他朦胧着目光。
一只半透明的蝴蝶忽然翩飞至了唐贤书面前。
那只蝴蝶在迷蝶群中格格不入,闪着紫色的光芒,伸出手去似乎也触及不到,只在唐贤书眼前飞舞着,盘桓几圈之后顺风飘向了迷林深处。
唐贤书强撑着的最后一丝意识骤然清醒过来了。他甩手挥开挡在身前的一片迷蝶,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逐渐地,迷蝶稀少了起来,最终再也没有迷蝶跟上来了。唐贤书模糊的意识也逐渐清澈起来,隐约记起这条路。
通往山涧的路。
他嗅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味道。比起迷蝶散发出的迷乱香气不知道真实上多少,是他熟悉的异香,却掺杂了些奇怪的味道。
他跟着那蝴蝶走到与山涧只有最后一层翠绿相隔的地方,终于从混沌的脑子里调出了那个味道的名字――
血腥味。
他的心一瞬间被揪得生疼,顺畅的呼吸似乎都再次阻塞起来。
晚吴。
趔趄着撞了出去,他倒在地上,脸侧流过一道淡红色的泉水。
“你来好晚……”他听见有人的声音,细声细语的,用不上力气,“我都等你……好久了……”
晚吴。
唐贤书握紧了拳,将手甲刺进掌心才给了自己支起身体的力量。他爬起来勉强站住,抬眼就撞见一片血色。
晚吴靠在山涧边的巨石上,冲他露出个苍白的微笑。布料撕裂开来的地方都淌着暗色的血,银饰碎了一地,胸腹前最长的伤口勉强被他挽着块布料按着,却仍止不住汩汩流淌的血。
唐贤书扑上前去,想要将晚吴抱起却不敢碰他身上任何一处。“晚吴,你……”
“我拿到信了……就是摆脱那群人的时候费了点劲,跑到这里来、也还是没甩干净……”晚吴笑得咳起来,唇边都溢出来些血沫来,“把你害得也追到这里来……大概是我怕寂寞、要你来给我陪葬了……”
扯着并不有趣的玩笑,晚吴费尽了力气抬手攀上了唐贤书的肩膀,笑道:“我……我不疼,唐贤书,贤书、你带我走吧……”
唐贤书啊,你带我走吧。
唐贤书垂下了眼,道:“好。”
我带你走。
他单手将晚吴揽进自己怀中,小心翼翼地将人安置好,尽最大的努力不碰到他胸腹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另一手从地上拾起方才和自己一起滚在地上的千机匣。
四周围上来的苗疆弟子们见过唐贤书。唐贤书留给他们的一直是冷淡至极的模样,对什么事都不关心、什么事也不会管,即便冷漠也不会露出多么狠厉的神情。
但他们现在害怕了。这个唐门弟子的脸上露出了令人胆寒的神色――那种感觉是不会错的,那是种森然的杀气,如有实形般踏近一步便会夺人性命。
但是任务在身,一个弟子鼓起勇气向前踏出了一步,虫笛放在唇边。
尖锐的音调刚从虫笛中溢出便戛然而止。
那弟子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还没等其余弟子出手、奔逃或求饶,他们都无一例外地连声音都没发出便被一闪而现的白光了结了性命,一阵窸窸窣窣声后便只剩下残缺的躯体,连全尸都未能留下。
唐贤书张开机关翼,探下千机匣将吞吃满足的双生灵蛇挽了上来。
惊鸟逐渐安歇下来,火光星星点点布满了林海,却再也寻不到他们的目标。
脑海中一片宁静,只有阔远的歌声和笑声。
唐贤书低下头,看着复又睁开那双狭长眸子的晚吴,轻轻笑道。
我带你走。
天一教的动乱最终因抓不到罪魁祸首而匆匆了结。
据称天一教桑枝曾向唐门上报最后死在一处山涧的几具尸首是唐门武学所为,要求唐门门主唐傲天将唐贤书交予天一教调查处置,但因尸首被林中灵蛇啃咬残缺,证据不足,被唐傲天驳回。
至此,唐门和天一教的合作不得不中途夭折,日后再议。而五毒教趁此之际清理了不少天一余孽,将版图附近稳定下不少。
而唐门内关于唐贤书的八卦不知不觉间又升了一级。
正是:唐贤书与一名为晚吴的五毒教男子相处甚密,疑似下月十五的成婚对象。
唐贤书听闻了不禁笑了起来,把前来实锤的小师妹弄得脸红心跳。
他对小师妹道:“劳烦记挂。不过,不必辟谣了。”
――fin.